“博士和硕士的思维方式，到底有什么不同？”

也许每一个认真对待研究的人，在某个阶段都会提出这个问题。对我而言，这不是一个随口而出的疑问，而是长时间困惑、犹豫和焦虑之后压在心里的一个结。为了找答案，我写了一封信，发给了我尊敬的指导教授。

我原本并没有期待能立刻获得清晰的答案。因为这个问题本身，就不像是可以用几句话说清楚的。但教授的回信，不仅回应了我的提问，更给了我一次沉甸甸的思想冲击——让我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什么叫“研究是一种哲学，而不是一份任务”。

这一篇文章，是我在那封回信之后的思考与记录。如果你也在研究的路上感到迷茫，也许你会从中获得一些力量。

迷茫不是因为不知道做什么，而是不知道“怎么做才算好”

最近，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研究方向。主题是确定的，工作也没有停下，但越往前走，我越不确定：我做的是不是“值得研究”的问题？是不是“博士级别”的课题？是不是“太工程化”、太偏应用、不够“高大上”？

于是，我试图构建一个更“抽象”的模型。想着也许抽象一点，理论一些，研究看起来就更“像样”。

但这样的尝试很快就让我陷入更深的泥潭。我不确定模型中的假设是否合理，不确定变量的边界，不确定是否能通用，也不确定这到底有没有意义。

在这样的状态中，我意识到：我不是在做研究，我是在“追求一份成果”。我想要构建一个看上去漂亮的东西，能写在论文里、投稿里，但内心并不确定它是否真实有价值。

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具备继续做博士的能力。

一封信，像在黑暗中摸索到门把手

我鼓起勇气，发了一封邮件给教授。邮件里，我坦率地表达了我的困惑和迷茫，并问他：

“博士和硕士之间，需要怎样不同的思维方式？我到底该如何面对这些复杂的问题？”

教授很快就回信了。

他的语气依旧温和，条理清晰，却在不经意中点醒了我——不是通过一句话的“解答”，而是通过他在信中体现出来的那种“研究者的姿态”。

「抽象不是起点，而是你走得足够深之后的自然结果」

这是他回信中最打动我的一句话。

我原以为，作为一名研究者，应该从“抽象”开始。先建立一个模型、提出一个假设、然后去构建理论基础。

但教授却说：

「修士のうちは、まず手を動かして、実際のシステムがどのように動いているのかを知り、問題がどこにあるのかを解析する訓練が必要でしょう。」

这句话看似普通，却非常有力量。

教授告诉我，抽象不是研究的入口，而是你在观察、分析、实验之后，自然而然浮现出来的结果。如果你一开始就试图抽象问题，而没有真正理解问题，你提炼出来的模型，只会是脱离实际的空中楼阁。

实验，是研究者与世界对话的方式

教授还提到了另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观点：

「理論物理の研究者が理論ばかりやっているわけではなく、必ず実験系の研究者からデータをもらい、物理に従った理論を検討しています。」

也就是说，即便是做理论研究的人，也需要依赖实验和现实的反馈，才能验证和发展理论。

我想到自己的研究，的确是在系统中不断测试、分析、抓包、解包、评估每一次握手中的行为。这些“泥泞的细节”，看起来琐碎、耗时、没有“高级感”，但也正是在这些地方，我真正地理解了系统。

研究不是只为了建模而建模，而是要看清现实，咀嚼混乱，抓住本质。

抽象，是失败之后的温柔总结

在过去的一年中，我在 EAP-TLS 的握手分析中失败了无数次。有时候是 handshake 被打断，有时候是认证路径错误，还有时候是 MTU 过小导致 TLS Fragment 被丢弃。

但也正是这些“失败”，逐渐形成了我对路径健康度、失败原因分类、分布式控制逻辑等概念的理解。

这些理解不是在书上读来的，而是从一次次实验和挫折中“长”出来的。

教授在信中说：

「抽象的なところだけ扱っているなら、どの問題も解けないでしょう。」

我终于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：你不能跳过那些混乱的、繁琐的、充满变量的不完美现实，直接去谈理论。

因为理论本身的价值，就是来源于对现实的精炼。而没有对现实的充分观察，你就无法正确地精炼出任何东西。

博士，是在混沌中建立自己的“哲学”

教授在信中还写道：

「博士の研究は、修士と似ていますが、裾野が大きく広がり、多角的で客観的な見方が必要になります。そこに、自分の哲学 (philosophy) が生まれます。」

这句话，让我对“博士”这个阶段，有了新的理解。

博士并不是去完成更多的任务，而是要在面对复杂系统、相互矛盾的信息、抽象与具体的交错中，发展出一套属于自己的看问题的方法与信仰。

它不是理论本身，而是你形成理论的“方式”。

我以前理解“研究哲学”是抽象而遥远的，现在我知道了，那其实是你经过反复试验、深度思考、理解现实后，对世界的一种温柔回应。

不要急着抽象，不要急着发论文

回头看这段时间的焦虑，我发现自己把“发论文”当成了终点，把“抽象”当成了起点。

但教授给我的启发是：

“急がないで、まずは個別の問題をしっかり見つめるところの訓練をしましょう。”

慢一点，深一点，实一点。

先去发现真实的问题，再去分析它的结构，然后从中提炼出一般性的结论。到那时，“抽象”自然会浮现，论文也只是随之而来的“副产品”。

写在最后：感谢这封信，也感谢那个没有放弃的我

研究从来不是一条笔直的大道。更多时候，它是泥泞的、曲折的，甚至是反复绕圈的。

我们会质疑自己的方向，质疑自己的能力，也质疑这个领域是不是还值得我们继续待下去。

但有时候，只需要一句话、一封信，就能重新点亮那盏灯。

教授的回信让我明白：

  • 抽象不是起点，是沉淀之后的结果；
  • 研究不是为了成果，是为了理解；
  • 博士不是要更聪明，而是要更深沉、更坚韧；
  • 而真正的成长，往往是在你一个人默默地看着失败记录时发生的。

如果你此刻也感到迷茫，不要慌，也不要逃。慢慢走，走着走着你会发现：

那些今天看起来毫无意义的数据和失败，终有一天会变成你最宝贵的研究养分。

世界不是一口吃下去的，是慢慢嚼出来的。